《人生的三次钟声》
婚礼的钟声总在生命最喧闹的时刻响起,2015年夏至那日,我站在圣彼得堡滴血大教堂的台阶上,看着表妹安娜的婚纱被风卷成白色浪花,三十米高的穹顶投下斑斓光影,她在彩色玻璃的褶皱里仰起头,新郎尼古拉为她戴上镶嵌祖母绿的婚戒,那时我们都不知道,这场童话般的婚礼,会是未来五年里最轻盈的时刻。
安娜的婚宴设在涅瓦河畔的冬宫码头,游轮甲板铺满保加利亚玫瑰,香槟塔在午夜阳光下折射出虚幻的光晕,我握着水晶杯站在船舷,看表妹将捧花抛向尖叫的人群,她脖颈间戴着母亲留给她的琥珀项链,那是姨母临终前用最后清醒的意识,从病床上摘下来塞进她掌心的。
"死亡不过是场漫长的缺席。"三年前姨母葬礼上,安娜攥着那串温热的琥珀对我说,莫斯科郊外的墓园飘着冻雨,黑色棺木上凝结的冰晶像眼泪凝结成的星子,十七岁的她穿着不合身的丧服,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冰粒,仿佛整个世界都碎在她眼里。
此刻游轮正驶过青铜骑士像,彼得大帝的斗篷在暮色中翻涌如浪,安娜忽然提着裙摆冲到我面前,婚鞋跟敲击甲板的声音清脆得像秒针跳动,她抓住我的手腕,瞳孔里跳跃着伏特加的火光:"我们去看极光吧,就现在!"尼古拉追过来时,只来得及接住她甩掉的高跟鞋,这个西伯利亚铁路工程师的儿子,望着未婚妻奔向直升机坪的背影,露出驯鹿面对暴风雪时的温柔神情。
极光在舷窗外流淌成翡翠色的河,直升机掠过摩尔曼斯克的永夜,安娜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,婚戒与窗框相撞发出细微的脆响。"记得吗?"她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,"妈妈说过极光是亡魂的裙摆。"机舱突然剧烈颠簸,仪表盘闪烁红光,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,我看见安娜的手指死死扣住座椅扶手,婚戒上的祖母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。
那次迫降改变了很多事,安娜左腿打着石膏参加自己的婚礼答谢宴时,尼古拉正在贝加尔湖底检修输油管道,我在医院陪床的第七个深夜,她突然掀开被子露出狰狞的伤口:"知道吗?当直升机下坠时,我满脑子都是妈妈化疗时掉在枕头上的头发。"
2018年深秋,我收到第二张婚礼请柬,安娜穿着墨绿色丝绒礼服站在请柬中央,身旁是穿着燕尾服的索尼娅——那个在直升机事故后每天来病房送矢车菊的女孩,这次婚礼在圣以撒大教堂的地下墓穴举行,烛火将壁画中的圣徒投影在斑驳石墙上,当索尼娅为安娜戴上镶满黑珍珠的额饰时,唱诗班的安魂曲正攀着湿冷的空气升上穹顶。
去年冬天经过芬兰湾时,我又听见了第三种钟声,尼古拉的葬礼在喀琅施塔得海军教堂举行,他是在维修北溪管道时被减压病带走的,安娜裹着貂皮大衣站在送葬队伍最前端,黑纱被波罗的海的风扯成破碎的旗,当棺木沉入冰海时,她突然摘下婚戒扔向浮冰,祖母绿坠入幽蓝海水的轨迹,像极了那年我们在直升机上看到的极光。
现在的安娜在摩尔曼斯克开了间极光观测站,上周我去看她时,正遇上暴雪封路,我们在圆顶玻璃屋里煮甜菜汤,她指着天际流转的绿光轻笑:"你看,妈妈在跳舞呢。"索尼娅裹着驯鹿皮毯睡在壁炉旁,无名指上的黑珍珠泛着湿润的光。
午夜时分,观测站的收音机突然响起《卡林卡》的旋律,安娜赤脚跑到雪地里,墨绿裙摆扫过新落的雪,像极了那年墓园里未被冰封的常春藤,当极光转为绛紫色时,她仰头喝光水晶瓶里的伏特加,对着夜空举起左手——那里戴着枚用北冰洋沉船铁皮打造的指环,正在极光里泛着冷冽的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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